Crimson Bitch
【8】
“哈……”
帝弥托利低头，声音自指缝里漫出来，带着让他自己都觉得可怜的悲戚意味。
眼前一片混沌，连带太阳穴也跟着添乱似的突突直跳，无论他怎样努力保持平静，耳朵依旧嗡嗡作响，仿佛身处空荡隧道，身不由己地被巨大的风声裹挟着往后极速倒退。
这一片熙熙攘攘的地带，突然静止在了黑暗之中，他被人关进永无黎明的牢狱，看他心心念念的那人背影被昏黄灯光拖得老长，如同一道瘦长鬼影。
他梦里折磨过他无数次的场景此刻终于出现在了现实中。
帝弥托利宁愿发现真相的贝雷特大声责骂他，或是直接用武力把他打趴在地，他做好了一切准备，甚至怀揣着就在他手上死去也在所不惜的疯狂念头。
可现在的Byleth不再是当年会因为学生的一滴眼泪就手足无措的慌张新任教师，他只是，坐在那里任由灯光把他一张时光打磨后更显美丽的侧脸打出阴影，剩下的半张脸则完全隐没在看不见的黑暗中。
此刻他眉眼低垂，帝弥托利如同小兽般绝望的低泣声无法使他心软，无动于衷近乎残忍地沉默不语。
帝弥托利怀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希望，他等着Byleth不耐烦地打断他，或是看在这里有这么多人的份上出声制止，可他没有。
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与他咫尺天涯的对面座位上，视线聚集在白色塑料桌上的一块油渍，像是比起哭泣的故人对这块无关痛痒的脏污来历更感兴趣。
在这间隙，Byleth甚至挥手喊来了服务员结账，末了不忘冲着欲言又止的女服务生礼貌致谢。
铺天盖地的悲伤像海水漫过全身，他明明坐在空调口下被暖风熏得指尖发热，可一颗心却如同被扔进寒冬冰水，冷得忍不住发抖。
一滴水就可以杀死脆弱不堪的他。
造成这一切的凶手还抓着刀柄一下下挖走他左胸处的肉块，帝弥托利甚至能嗅到那颗心上发臭变酸的沉珂旧疮。
经年后早已腐烂至内里了，可他却抱着这一点点希求能借此与那人有一点点联系，他紧抓不放的并非陈年旧疤，而是与那人羁绊的纽带。
呜咽声清晰地传进坐在他对面的那人耳中，半晌，Byleth出声打碎这桌流动着的无言气流。
“从明天开始，我不会再出现在Star Struck。”
Byleth放下筷子，原本就清冷的眉眼不再掩饰后重回淡漠，他看也没看帝弥托利一眼，自顾自把那张卡往前推了推。
“以后你也不用专门跑到那边找我了，希望你听话一点，好好上学。”
他皱着眉一副漫不经心，显然是厌烦了听高中生断断续续的哭声，下一秒Byleth整理袖口捋捋褶皱，眼看就要转身离开。
帝弥托利剩下的呜咽堵在喉咙口，他因为哭得太厉害已经引起了身边很多人的好奇围观，但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，一发现那人有离开迹象就立刻站起来伸手挽留他。
Byleth显然也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，转头错愕看向哭到直不起腰却还坚定揪着他袖口的那人。
“……松手。”
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，泪水一颗接着一颗从眼里砸下来，嘴角是深深向下撇的可怜弧度。
“别走。”
Byleth余光瞥见那堆看热闹的人几乎要把脑袋都凑到他们跟前，一时间心下烦躁无比只想寻觅个角落抽支烟理理思绪。
“我说，放手。”
他略微加重尾音，冷着表情一字一顿道。
从前他还叫贝雷特时，最爱用这种方式吓唬班上不听课的调皮鬼，可现在他要狠心教训的却是一个哭到鼻子发红的未成年。
“别走。”
帝弥托利像是只会说这一句话，穿过漫长时光到达重逢的彼岸，他刚刚才把这层罅隙凿出一线生机，而现在Byleth又要将他推得越来越远。
“你到底要做什么？”
Byleth实在厌恶被当成濒危动物一般供陌生人围观，形形色色的眼光使他不受控地想起那一年台下举起的标价牌。
像一双双无形的手扼住他咽喉，游蛇般极为缓慢地滑过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。
“请你给我一个机会。”那双湛蓝的眼眸含着水蒸气望向Byleth，真诚如同当时抱着一打作业本过来问问题的三好学生，可在场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，再也回不去了。
“让我可以向你……赎罪。”
……
“赎罪？”
那张多年浸泡在高级化妆品里的精巧脸庞此刻未染脂粉，近乎习惯性堆砌的虚伪笑容因着这两个字消失无踪，片刻呆滞后，Byleth低笑一声：
“别开玩笑了，乖宝宝。你要拿什么赎罪？坐时光机回到那时候帮我解释？还是……”
他挑起一边眉毛，含着极为恶意的微笑看向一身蓝白校服的青涩学生，“跟我一样被他们睡？”
随后，他从发愣的帝弥托利手中轻巧拉回自己的衣角，不动声色掸了掸灰尘，不满之意表露无疑，“都做不到的话，就滚回去继续当爸爸妈妈的好孩子老师的小甜心吧。”
“我不需要你的同情。”
他恨透了这种虚头巴脑的恻隐之心与歉意，小孩子总是这样，自以为能用满腔热血拯救世界拯救陷入黑暗的倒霉鬼，用怜悯语气呼唤他来向自己俯首称臣进而换取活下去的口粮，可与其被这样践踏尊严还不如一死了之。
“不是这样！”
完全被他眼神中流露中的轻佻意味惹怒的帝弥托利一把拽过他的手，以不容拒绝的可怕力度强迫他与自己一同走出门外，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像刀子刮在Byleth的皮肤，他无比想要挣脱，但他越是挣扎得厉害，帝弥托利攥着他手腕的力度就越是强硬。
“松手！”
被迫拖入拐角小巷子的Byleth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着抖，力量完全被压制让他不受控地想起来彼时被侵犯的恐惧，他的双腿不住打颤，帝弥托利将他按在砖墙上时他几乎没有力气直起身与他对视。
罪魁祸首压住他的两只手，双眼通红喘着粗气贴近他耳边喃喃道“不是这样……不是这样……”
不是怜悯，不是同情，甚至不仅仅是愧疚，而是藏了这么多年一直想要告诉他的话。
“喜欢你。”
喜欢你，喜欢你的一切，喜欢你的温柔，喜欢你的耐心，喜欢你发呆时候的样子，喜欢你狼吞虎咽的吃相，喜欢你。
帝弥托利松开握住他的手，被冷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脑袋脱力般窝进Byleth颈边，与他一同跪坐在冰冷的坑洼地面。
他抬起头，压下喉咙里要漫出来的哽咽声，努力扬起一个尽可能灿烂的笑脸。
“我喜欢你。”
评论(5)